活动位于四川眉山的一片甘蔗林:游客只需支付2.99元入场费,就能收获类似“偷菜”的体验——潜入甘蔗地,在与扮演NPC的工作人员玩“”的过程中砍下甘蔗,最终以9.9元的价格将自己砍下的甘蔗带走。
刚刚过去的11月,眉山青神县的这片甘蔗林一度成为网红打卡点,周边大学生 自 愿扮作捉人NPC,打工人在周末纷纷前来“做贼”,爆火时期每日游客超千人, 日销售额近万元。
这阵“偷风”还席卷了全国多个农场——龙泉等地同样将甘蔗林变成“可偷”甘蔗林,德阳推出了偷橘子活动,石家庄的一座果园可以“偷苹果”。
花10元买甘蔗可能吸引不了多少人,但10块钱顺带当一下“小偷”,人们便前仆后继。“偷甘蔗”如何捕获众多游客的喜爱?除了甘蔗,人们在甘蔗地里又能收获什么?
不远处有几个人影,光束追随着一路向前,在林子转角处捉住了几个正在偷砍甘蔗的“贼”。
被捉住的人排成一排,在林子边的土地上蹲下,双手抱着脑袋,一边笑一边重复,“再也不偷了”“再也不偷了”。甘蔗林主人收起手电筒,在旁边站着,颇有审判之风。虽然被捉住的小偷们姿势狼狈,但显而易见他们脸上有着藏不住的兴奋。
如果你想不真正触及法律和道德底线,却又想体验一把做贼心虚、被当场擒获的刺激场面,那么这个活动完全足够以假乱真。
时间来到今年11月,又到了一年一度家中甘蔗地成熟、急需采收出售的时候。童师傅在短视频平台上卖力宣传自家的甘蔗——他在视频里打趣道:“川军都出川了,我的甘蔗还没出川。”
那时他还没意识到,有朝一日,涌进自家甘蔗地的人,可能会比地里的甘蔗还多。
转折点发生在11月中旬——童师傅推出了24小时偷甘蔗活动。为了还原80后和90后小时候在甘蔗地里偷甘蔗的乐趣,老板面向镜头放线亩地,准备了刀,你们快来偷吧”。
评论区有人建议开直播抓小偷,网友还能一起抓。童师傅很有互联网思维,于是直播间里便有了半夜十二点线上一千人和他一起捉小偷的“奇怪互动”。在指路视频里,他表现得十分热情,邀请过来的游客免费喝酒吃烧烤,旁边还有大鱼塘能够钓鱼。
除了甘蔗林主人发布的视频,前去的游客也开始发布“偷窃Vlog”。有人把黑色面具一戴,挑战顺利偷窃甘蔗不被抓获;被捕Vlog也很火,蹲下反省、反绑柱子、跳舞唱歌,各路人才各显神通。
老板准备好喇叭,递给被捉到的人,要求他们大喊“我再也不偷了”。“我不敢了”“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”,类似的喊声在甘蔗林此起彼伏,画面一度诡异得像AI生成。
一周过去,一些媒体和相关文旅账号转载了“偷甘蔗”的视频,甘蔗地的流量大涨,前来偷甘蔗的人多了起来。蜜雪冰城经典IP雪王也来凑热闹,不过圆滚滚的白色形象显然不太适合扮演“小偷”,但流量营销的门道却被它稳稳拿捏了。
人多到什么程度?最直观的例子是狗。童师傅家负责追捕的狗经历了几天几夜的高强度“追捕”后,有网友拍到它在路边瘫坐,对人群无动于衷,累到睁不开眼睛。
在后来的时间里,原本24小时开放的甘蔗地只营业到凌晨三点钟,活动也增加了真人NPC负责追捕。老板的神态逐渐疲惫,在现场大喊“今天不要发社交平台了,就说这里不好耍”。
“偷甘蔗”是营销鬼才般的想法,效果是“一晚上空一片甘蔗林”。既节省了雇人收割的人力成本,又把滞销的甘蔗卖了出去。在管理有效、保证安全的情况下,游客收获快乐,老板也清了库存。空闲的农场,疲软的文旅经济,待开发的乡村资源,在这一活动里找到了交汇点。基于这样的思路,在保障安全的情况下,似乎万物皆可“偷”。
不过人流量过多也出现了别的问题。比如,有游客砍掉甘蔗之后不拿出去购买,直接在地里吃掉逃单,这使得童师傅不得不开始收入场费。
上一次大规模的集体偷菜行为,发生在2009年开心网推出的偷菜游戏。该网站异常火爆,十个月内,开心网就成为了当时中文互联网最受喜爱的社交网站,被称为“中国版脸书”。成立近两年时间,其全年营收便已超3亿。
开心农场,顾名思义每个人有自己的一片农场。在游戏里你需要像真正的农场劳作一样浇水、施肥、除草、收获。如果不及时采摘,就可能被好友们偷走,当然你也能去好友的菜园里偷走他们将要收获的成熟果实。
这个偷菜游戏具有一种神秘力量。作家洛以军在散文里曾分享过他偷菜的经历。在没有玩开心农场之前,他可以看书看到一两点,但那两三个月通常都是天亮才睡,整晚挂在上面玩开心农场。
该游戏风靡全网时,有的人一大早爬起来收菜,防止他人有可乘之机,有人定好闹铃半夜爬起来,趁人少的时候去其他农场偷个痛快,甚至还出现了兼职代理偷菜业务。
白天办公室工作上班,晚上农场种菜偷菜。幸好互联网“牛马”一词尚未成为互联网上班文学热梗,否则谁看了都要说一句“上班当牛马,下班喂牛马”。
现实生活里,人们不被允许开展偷窃,更不能未经允许进入属于他人的领地。但在开心农场构筑的虚拟世界里,玩家们被赋予超越现实身份的权利,能够没有成本地轻松越过边界,跑到别人的农场里去偷鸡蛋、摘白菜。好友们的农场某一种意义上也属于他人,这便增加了神秘和禁忌,给予了许多玩家“偷偷潜入”时的刺激感受。
后来,开心农场入驻QQ空间更名为“QQ农场”,引发偷菜玩家的进一步增加。QQ农场上线第一天,猛增的用户流量撑爆了先前的服务器,原团队不得不把服务器管理权限直接让渡给了腾讯。腾讯也为此增加了4000多台服务器,QQ空间当年一个季度新增了7000多万活跃用户,是一个前所未有、不可思议的成绩。
虽然现在QQ农场已经淡出游戏市场,但以“偷”为特色的互动思维已确定进入了我们日常使用的社交产品中。比如在支付宝的蚂蚁森林,人类能去好友的森林里偷取能量,浇灌自己森林里的树木,在蚂蚁庄园里人们能潜往好友的庄园,把好友的小鸡偷偷拉到自己的庄园里打工,当然也可以偷偷胖揍它一顿。
这场火爆的偷甘蔗活动,使得网络里充满“偷感”的游戏体验,真正进入了现实生活。
人们不满足于二维游戏的体验,开发出了VR、4D等模拟现实的游戏方式。而现在游戏化的体验直接延伸到了真实的线下。
刺猬公社“考证”了一下,第一个发明偷甘蔗活动的人是浙江绍兴一位返乡创业大学生王勇龙。2025年10月,他在网上推荐自己用玫瑰酵素施肥种出来的甜甘蔗时,有网友评论表达对小时候在地里偷甘蔗乐趣的怀念。
受到启发,他在田边摆了一块“可偷甘蔗地”的牌子,上面标注着 “自助偷甘蔗,19 点到5点,18元/根,甘蔗随便吃” ,最终甘蔗林被偷光后“偷款”达4万多元。这之后,多个甘蔗地也逐渐变身为“可偷甘蔗地”,各地的种植户们持续不断的增加要素,加入小狗值守、NPC抓人、被抓表演才艺或绑电线杆等等环节。
不过要明确这些现实游戏里,此偷非真偷。人们体验的是被抓的刺激和快感,不论是否偷窃成功,只要拿到甘蔗,都要为每根甘蔗付钱。所以更准确的说法应当是,以甘蔗地为据点开展的“猫捉老鼠”游戏。
在明确的规则边界内,模拟“违规”的越轨行为,既满足了人们的冒险心理,又无需承担真实的后果,形成了一种“可控的叛逆”。
这种“叛逆”是全民性的:想当“小偷”的不止是怀念童年游戏的中年人,还有渴望打破枯燥日常的年轻人。白天穿戴整齐进入办公楼,晚上奔向甘蔗林享受“偷感”人生。原来人们只能在游戏里体验类似感受,现在线下就能“偷偷乐”,更为“真实”地享受逃离社会角色的愉悦感。
“偷风”,关键词在于“偷” ,在于隐藏的神秘,与安全但乏味日常不同。正如最近同样非常关注的湖南张家界七星山景区的荒野求生挑战赛,荒野里的极限生活,使得人们跳出日常,以不同的视角体验人生。
在快节奏和高压力的现代生活里,人们日常表现的自由空间不可避免会受到某些特定的程度的挤压。被剥夺的生命力在这些抽象的、超越日常的活动中被重新释放。
从大学生校园爬行发疯、养纸片狗,再到“荒野求生”直播挑战和“偷甘蔗”活动,这类行为越来越盛行,它们也不再被称为一种行为艺术,而是被舆论和新闻媒体认证为创新体验。
回头再看“偷甘蔗”活动的火爆,它自然算不上难以理解。这场活动本质上不违背道德价值,但又能给人带来做小偷的“背德感”。它在反叛和安全之中选择了一个稳当落点,促成了一个高度可控的日常“越轨”行为。
和“偷甘蔗”一样,无数看似无厘头的行为所反抗的正是日常生活中过多的标准,那些所谓的“应该”与“不应该”。甘蔗能以“猫捉老鼠”的游戏化方式销售,养的宠物可以是纸盒做的,生活方式没固定的模板。
无论老派还是新潮,我们都应当有权利选择属于自身个人的风格。跳出固定,我们的生活本就自由。
《腾讯传1998-2016:中国互联网公司进化论》,吴晓波,2017年1月。
《突然爆火!成千上万游客自掏腰包当“小偷”,第一发明人是浙江的》,都市快报,2025年11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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